话说安康城中的旧街巷(八)

作者:周邦基 来源: 发布时间:2010-12-07 00:00

    丁字街
    丁字街在朝阳门外,旧属东关镇所辖。从朝阳门上俯视,出城门有一竖一横两条道路,交汇处形成了一个“丁”字状的路口,故有此名。
    若从“上北下南”的读图原则看此丁字路口,那一横西接朝阳门,东向则偏北至磨盘坝,因其形成街的年代较晚,故称为“丁字后街”,是人们自城东沿着汉江河边到“老津渡”的必经之路。老,历时长久。津,渡口码头。俗云:“隔山不算远,隔水不算近。”故亦称“老津关”。今人谓之“老君关”乃口传讹变也。继而又有人越来越怪诞地将此关口与“太上老君”联系在了一此,确也应了那句“钱越带越少,话越捎越多”的民间俗语。
    那一竖形成的时间早,故谓之“丁字前街”。也正是因丁字后街的形成,又从油房街中才引伸并分出了此前街。其北端与后街交汇,南行约十余步后便向东南斜插至“头道牌楼”。此牌楼即“节孝坊”,是封建社会为宣扬旧时的伦常礼教,在此处所建的旌表节孝妇女的牌坊。《清会典》三十《礼部》:“京师暨各省州、县、卫,各建……节孝祠一,祠处建大坊,就旌表者题名其上,身后设位祠中。”在与丁字前街贯彻相连的油坊街的道路上,共建有两座节孝坊,自西向东行至这两条街道接界处的这座,人们习惯上就称其为“头道牌楼”。“二道牌楼”在原东坝小学附近的小堤以西。
    出朝阳门自丁字后街顺着长春堤(俗称东堤)城墙根与东四王庙间,有一通向河街的道路,民间习惯上称其为“水道口”。大庙的后院墙与街道间原为一片空地,在街房尚未建造前,这一带是群众做买卖的地方。许多小商贩专门等候在这里以小额微本收购,自老津关渡河过来的农民所捎带的农副产品,然后拿进城去转手。这些贩夫既老练世故、又熟达市场行情,且能言善谝。任进城来的务农劳作之人,用荆条筐子盛的,用布袋饭单包的,用棕叶提子兜的,用挑粪桶装的如干鲜果蔬,五谷杂粮,禽蛋鱼肉,野味家养。但凡被这些“生意精”接截,就没有不让他们贱买贵卖的理由。
    丁字前街与油坊街贯通相连,(早先并没有丁字街这一说,而是统称为油房坊街。)在没有汉白公路前,是走旱路经由平利通蜀达楚的大道,故街道两旁或开设店面、或摆摊设点的家户,相对于后街而言虽说多,但大都属于小本生意,经营亦极为平常。多以便于民众日常生活的日杂、副食、小百货为主,也有专营本地粗制窑货和草鞋、草绳、草帽子的店面。
    已几近风烛残年的丁字街,实在是太僻背了,一切都很简单,故事自然不多。然而,这不多中却也有难忘:“文革武斗”曾将“丁字”街口炸作一个大堰塘;水后重建又将朝阳门的出入口移了位。如今,它又少了市井的喧嚣与生活的繁杂,同时也使得人们把发生在此间的烦恼得失遗忘得干干净净。
    东关四条正街
    东关,亦可谓东郭,在旧城之东。早先因防洪之需曾先后筑有三堤:东为“长春堤”,今称东堤,作用于“御汉水挟黄洋河之回流泛滥”;北为“惠壑堤”,今称北堤,功能为“捍汉水涨溢”;南为“白龙堤”,今多谓这一地为“南头子”,主要是“制南山施家、陈家二沟奔流之水”。此三堤与旧城东城墙合围,清嘉庆二年(1797)时,在三堤各开启一门,分别是:东曰“朝阳门”,北曰“迎恩门”,南曰“兴文门”。这样再加上旧城东的“仁寿门”,堤复为城郭,称为东关。
    东关内有一什字路口,是东西南北四条正街的交汇处。这四条街分别为东正、西正、南正、北正街,亦省称东街、西街、南街、北街。内中多居回民,而清真寺则多建在南街,这里就先从南街打头说起。
今天的南街,是由南正街和静宁北路两条街组成。南正街即什字口以南的正街,原属东城居民委员会;静宁路则是以原南街一带有两座静宁寺而名,曾归属于城郊村民委员会。
    上述介绍,南正,好理解,是以方位而有的街名。这里需要理清的是静宁和静宁寺。
    静宁,本为地名,属甘肃省。汉置阿阳县。晋省。后魏复置。隋省。宋置陇干城。庆历三年建德顺军。元置德顺州,寻改为静宁州。明清皆属平凉府。公元1913年改静宁县。
    静宁寺,《兴安州志》谓其有三。“一在城东门内,二在东关,即清真寺也。”看来,静宁寺原本是清真古寺的代名词。何至会如此呢?想必最初在安康注重清真寺坊建设的阿訇,其祖籍地是来自甘肃静宁之故吧。
    从地理位置上看,南正街与静宁北路同在东关的什字口至兴文门间;从旧《安康县志》所附《安康县新旧两城全图》上看,此南街应为完整的一条街,而非由两条街所形成。且还有个不俗的称谓叫“兴隆街”。兴隆,昌盛也。祈盼民族昌盛,兴旺发展之寓意油然而生。不知因何未将此街名保留下来,更不知为何将好端端的一条街道一分为二?
    《州志》所载三处静宁寺,除一处在旧城东门内的毘子巷,另两处座落于东关者,则为此街中的南寺和北寺。随着回民户口日增,其中尚武好勇者颇盛,武举颇多。而文举以鲁长卿《续府志》所言:“有清近三百年,仅马贶宾一人而已。光绪季年,始有拔贡一人,优贡一人。”然而,早在道光时于此街内增修之小寺,却能随街南之兴文门谓之“兴文寺”。兴文,振兴文治教化也。可见回民兄弟中不乏有识之士也。
    接下来再说北街。
    北街在什字口以北至惠壑堤间。旧《安康县志》谓其为“什字北街”。今称“北正街”。
    早先,此街虽有经迎恩门出入水码头之便,但又因其在惠壑堤内,地势多洼下,(壑,沟池,坑地。)若遇秋霖,则积涝无所泄。倘堤外南山之水泛滥,汉江之水暴涨,喇叭洞口行洪不畅,内外一片汪洋,重则堤决而轻则堤圮。光绪十五年(1889)即致“长春堤护身之大卧牛圮焉。”知府童兆蓉在《补修长春堤记》中有言:“虽然堤所以护城,臥牛所以护堤,无堤是无城也,无臥牛是无堤也。”由此亦可见,秋雨之虐带给这一街区的危害,以及青牛镇水的传说,已然深入到仕民人心。
    在北街的迎恩门内东边一侧,座北向南背倚城堤处,亦有以老子李耳乘青牛西游的传说而建的老君庙和青牛台。老君,即老子李耳,也称老聃,春秋时楚之苦县(今河南鹿邑)人。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曾为周藏书室史官,所著《道德经》开创了我国古代哲学思想的先河。以其哲学思想为基础,诞生了我国古代的道家学派,孔子曾问礼于老聃,并被道家附黄老,尊奉为老子,称太上老君。唐高宗乾封元年(666)上老子尊号曰:玄元皇帝,武后改曰:老君。故该庙联为:唐皇奉为祖;大道传其经。可惜,此大庙于内战时的1948年,被地方守军实施坚壁清野时拆除。
    正是因北街一带的地势多沟池凹坑,生活居住条件与号称“小南关”的南街相比要差出许多。条件差住家户自然就少,直到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初,铁业社(现为汉滨区机械厂)才在街的东北角,即老君庙旧址发展成为国营机械厂的厂区。与此同时又在政府的统一规划下,将一街两行建成单层瓦屋面民房区,从此也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北正街。
    最后说东、西正街。
    东街在朝阳门内至什字口;西街在仁寿门外至什字口。东街较端直;西街则在出了仁寿门后先朝东南方向斜插,然后又折转回来朝东北方向斜插,等于在东门外至竹集街口间,先形成一“V”状的街道,接着再端直到什字口与东街相连。今天所见端直的西正街,系经1983年水灾过后,重新规划所形成的新街道。
    其实,与西正街紧相连的仁寿门,即是旧城的东门。在东关尚未形成前,朝阳门是此东门的称谓。清嘉庆二年(1797)时,旧城向东扩展至今称东堤的长春堤,并在此堤开启了新的东门。东为朝阳,故朝阳门又成了新的东门的称谓,而老东门便易名为仁寿门。这东、西两条街又正好处在新、旧朝阳门之间,故两街合二为一亦称之为朝阳街。只是后来的人们为了口语表述方便及通俗易懂的需要,于是就干脆以街内什字,界定出东西南北四条街来。
    昔日的东、西正街,是从城内经由朝阳门东去老津渡及店子口的必经之路。客商、市民及务农劳作之人皆往来于此,小生意因此日渐兴隆,故街中的摊贩明显多于字号。而市肆中最多的,还应是卖熟食的摊子及各色小吃,有名的主要有:烧饼、炕炕儿、油酥馍;油条、油糕、糖麻花;豆包、节头、油旋子;蒸面、凉面、浆水面;豆浆、米汤、糊辣汤……行旅就便打点充饥,摊主则殷勤地接待着四方客商,今日,城中的早点和夜市,多为其文化传承也!
    洞子街
    洞子街,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一段历史的记忆。洞,孔穴、深穴。洞子,这里系指1958年全民“大放钢铁卫星”并为确保“钢铁元帅升帐”,在旧城墙上所挖的“炼钢炉”。后成为一些人的住所,并形成街坊邻里集聚,门前道路通达的“街”,被人们戏谑为“洞子街”。当然,此称谓中既含有调侃,也含有辛酸,更多的则是无奈。它主要分布在大南门外的南城墙和东门外的东城墙,尤以“猪娃儿场”以东和“潘家坑”一带最具规模。
    居于洞子街的多为“左”的年代,“一抓就灵”的“阶级异已分子”和“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返城居民。这种状况的产生一是因为“文革武斗”。攻城的一方用自制炮弹和飞行炸药包,狂轰滥炸;守城的一方为扫除阵地前的障碍物,放火焚烧。将土西门内外的西大街、石堤东街、上河街、翠花街;西城墙内的白庙巷、南井巷;水西门内的鲁班巷、金银巷;仓房楼一带的南、北城隍堰、套子巷、沈家巷;朝阳门外的丁字街;南马道至大南街间,北马道至大北街间。还有五星街、古楼西、安悦街……近两千间公私房屋被毁,造成住房极度缺失。尽管政府统一在培新街、大南街、北城隍堰等处废墟上建造了许多民房,仍无法缓解住房紧张的困难局面,因而居于洞子街中的便为分配住房时被“政审”淘汰的人家。二是当第一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工作结束后,又组织了城镇居民下乡落户的运动。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落户居民未经许可纷纷自发地返城。回城后无房居住的,按当时的规定不予安排住房;原本有房而在下放时已被作价收购的,亦未有返还的政策。于是有条件的便于城外大桥路、红卫路、解放路和兴安路等四条马路边搭起了庵棚;没办法的,城墙洞子便成了他们的栖身之处。
    居于洞子街中的人,并没有因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沉沦。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住在潘家坑一带洞子中有一名叫邹廉钦的,是一位单身老者。此人曾在旧政府的民政科当过差,写得一手好字,“傅家河大桥”即为其所题写。1974年春节,老先生以毛泽东“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的诗句当做春联贴在了洞门口,被公安带去审查。后又觉得此举并无大错,因为在当时以其诗词句做为联语,已是一种不成文的“新八股”,于是便罚他在城内满街道书写了几个月的宣传标语。待政治环境宽松了,又要过年了,老先生在其所居之洞门口又贴出了“半城半乡半桃园;一人一洞一神仙”。
到了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随着有关部门对收购下放居民私有房返还政策的落实,政府对城市住宅建设投资力度的加大,洞子街中的住户也就逐步地减少了。到1983年洪水灾害后,仍居住在洞子街中的人家,被政府全部安置在了“灾民临时过度房”,洞子街随之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结 语
    前些年曾在《安康日报》上读到《昔日的大北街》和《昔日的石堤街》两篇短文。后又在咱当地的电视节目中,看了几期《小巷的故事》。(鄙人亦参与了一期,说的是当铺巷。并言本地当铺始于明代,有误。)总体感觉不错,很受启发,但从中也发现这些昔日的故事,多以今人的目光在看待历史,或者以民间传说来进行学术探究。还有就是望文生义,想当然地解读街巷及其所发生的故事。于是便想: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生活栖息于斯,且又钟情于斯地自然地理与人文历史探究的我,何不将自幼行走并较为熟悉的大街小巷,尽可能系统地整理成文字,在丰富自己退休生活的同时,也让“老安康”们更多地了解自己居住或曾经居住过的这方热土。
    话说旧街巷,最重要的是探究它们的称谓,因为街巷得名的缘由,也是十分重要的文化现象。如以地理方位命名的“金川街”;以交通地利命名的“通津街”;以郡城历史称谓命名的“安康街”等等。
    街巷称谓所指代的历史进程,地理环境和乡土风情等构成的文化内涵极为丰富,只要走出这个称谓一步,就不再属于这独特的历史文化了。如:“毘子巷”与“篦子巷”,“金盈巷”与“金银巷”,“周济街”与“竹集街”。还有“通津街”被俗称为“大北街”,“宝丰街”被俗称为“小北街”。这些意思相反,内涵全无而令人遗憾的文化现象,从另一个侧面亦反映了安康文化的落后。
    当然,在中国的历史上许多地名都在更换,何况改变一下一街一巷的名称又有何妨。问题是许多地名的改变大都是由于政治变迁,总是为了要表明我们不但要推翻一个旧世界,而且还将要建设一个新世界,绝非从文化的角度去考虑新的命名。如“文化大革命”中,将许多令人神往,且文化内涵十足的街巷名称的“命”都“革”掉了,然后改成“红卫”、“跃进”、“灭资”、“立新”……等等文脉中断,魅力不在,优势全无的政治口号。也正是出于这种有意无意的惯性———这个非文化的传统,才使得我们直到今天,仍对街巷名称的文化价值与精神价值缺乏认识,以致也会“挖掘”出如把“金州”这个国家闹分裂的产物来命为街名的文化现象。
    文化内涵丰富的街巷称谓及故事,深深地融入了安康文化的精髓,成为历史文化的见证。故探究旧街巷还要探究这座城市的建城史与发展史,包括公署城池,建置沿革。不然就会把民国时期位于“东大街”的县政府与今天的“五星街”区政府所在地混为一谈;也要了解每条街巷的长短宽窄,尤其是其所处的区位优势,不然就会将“老西门”内人头攒动的热闹繁华,视为今天的“西大街”或者西关的“石堤街”、“金川街”;再就是要理清贸易行业与商业布局的状况,不然就会妄言“小北街”为富人街。
    如今,“桥西广场”(姑且随他们的叫法而言之)正在兴建中,石堤东街、翠花街、教场口子被荡涤一平后,倘若再将它们的名称删除掉,然后再重新命上所谓“与时俱进”的新名,历史便会彻底荡然一空。我们早晚会感到这种文化的失落,我们已经感受到这种失落与茫然了。那么,谁来守住这个看似不起眼,却又至关重要的历史文化?或许,《话说安康城中的旧街巷》会成为一息尚存的历史记忆。
    本文将就此告一段落,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内中所谈皆为老城的旧街巷。为什么?相对而言,笔者对新城及其街巷的了解不多、不深、不透,自然也就不敢“假装四六充虎头”去贸然妄说。于是便与世居新城的文友牛谦才先生相商,请他来“话说”最好,所以要这样,也是对地方文史负责,对读者诸君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
    庆幸谦才兄给了面子,已欣然应允并愉快地接下了这个活儿。读者诸君,咱们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