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一座城,两个将军来攻城。砰砰砰砰几大炮,无数散兵进了城。”这是过去老家人耳熟能详的一个谜语,它形象地描绘出金秋时节,农民们打谷子时的场景。随着时代的变迁,谜面中流传几千年的打谷子物件已经走进了历史博物馆,好像瞬间便尘封了几代人的记忆。前段时间,我从电视上看到了在一些地方还依然用着这熟悉的方式收获着金色的秋天,顿时倍感温馨和感动,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20多年前的故乡……
我的老家是一个好地方,地势平展,水田多,是当年很多人都羡慕的“鱼米之乡”。金秋时节,站在当年的林场上,放眼望去,尽收眼底的是一片片金色的稻田,一阵微风过后,喜看稻菽千重浪,一片丰收在望,让人喜不自禁。从水田越冬沤肥,到育种,到秧苗下田,再到秧苗栽种,再到薅秧施肥,打农药防虫害,随时关注稻田水分,清除杂草……乡亲们大半年来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不知摔打了多少汗珠子,操碎了多少心,此时他们终于可以悠闲地行走在田埂上,欣赏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了。他们就像一个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一边检阅着自己的士兵,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家稻田的亩产,想像着还有多少余粮可以换成一把把或红或绿的钞票……金色的稻谷啊,你沉淀着乡亲们多少彩虹似的梦啊!微风过处,稻叶迎风起舞,稻子则是沉甸甸的,把头垂得低低的,几乎都压弯了稻杆。每当此时,父亲总是不失时机地告诫我们说,做人要学水稻:低头弯腰的都是满满的稻穗,昂头的却都是无果的稗子,越是成熟饱满的稻穗,头垂得越低。
虽然已时值初秋,然而“秋老虎”发起威来,丝毫不亚于六月三伏天,太阳依然火辣辣地炙烤着稻田。稻田里的水相继放干了,稻杆、稻叶和稻穗都在一天天变黄,家乡几百亩待收的水稻就像是一张张金黄色的地毯。几块最向阳的稻田已经响了镰,砰砰砰砰的打谷子节奏音,就像是一阵阵催人奋进的战鼓,把乡亲们的丰收凯歌奏响,把秋天敲打得五彩斑斓。
主家的院坝早已收拾得光滑可鉴,镰刀已磨得锋快,几挑箩筐也进行了修整,绳子都是新换的,风车和耙子也收拾好了,打谷子用的拌桶也早已和主家打了招呼,可以随时借用,拌桶上的挡席是自家刚刚新添置的,一切准备工作早已停当。经过多次巡视田间地头后,主家终于下定决心,定下了打谷子的日子。
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除了自家劳力之外,还请了左邻右舍的亲戚朋友,初步分工是四人割稻子,四人用半桶打谷子,一人挑谷子,一人负责晾晒。割稻子请的是几个女将,这活儿虽然不重,要的是眼力劲儿,耐劲儿,手脚要快,动作要协调,否则就会跟不上打谷子的节奏,供应不足稻子,造成荒活儿。我记得第一次割稻子时,一方面因为手脚慢,加上不懂技巧,不会匀速割谷子,经常让打谷子的人追得很紧,另一方面没有保护好手臂和脖子,让稻叶霍得不行,心烦意乱,到收工时,腰酸背痛腿抽筋,几乎累趴下。
待割谷子的人割开一个赛口后,打谷子的四位男同志便闪亮登场了。他们已早早地将拌桶、挡席和“杉子”(木头间隔做成的拱形器具)搬到了田间。拌桶就像一个大升子,上宽下窄,前边配有两个耳子,可以推拉自如。拌桶不是太重,一个成年人便可以轻松地背到田间地头。他们迅速地把拌桶推向田里,三两下便安好了挡席和杉子,准备开始打谷子了。首先出场的是两位年轻的汉子,他们两人彼此一个眼神,便已十分默契。只见他们就近拿起一把割好的稻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拌桶前,随着一声“开打”,便抡起手上的那把稻子,有节奏地在拌桶壁上靠着的杉子上摔打起来,手起稻落间,一颗颗成熟的谷子,便在他们的反复敲打中,脱颖而出了。此时包围着半桶三面的挡席发挥了很好的遮挡作用,一些想挣脱半桶“势力范围”的谷子,纷纷败下阵来,也乖乖地钻到半桶里去了。打谷子是个技术活儿,用劲要讲技巧,在摔打第一二下时要用力打,然后顺势将手中的稻杆翻过身来在拌桶的边沿上抖落几下,让谷子顺势落入拌桶中,否则既费力又打不干净。此时打谷子的两位汉子便愈发得意了,他们一次次把稻草抡过头顶,一次次挥动着稻子甩向半桶里靠着的杉子上,就像在演奏着一首伟大的乐章。他们摔打的时间,抡起的高度,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的一致,我耳间只听见“砰哧砰哧砰砰哧,砰砰哧砰,砰砰砰”美妙的田园之歌。几个回合下来,稻杆上的谷子已全部入了拌桶,两人便把稻草放到拌桶两侧,退后稍作休息。已经等候多时了另外两位老者也拿着稻子上场了,此时他们也甩开了膀子,似乎有和前边两个年轻人较劲的意思,摔打地更加欢实了,配合的也愈发默契了,“哐嘡哐嘡哐哐嘡,哐嘡哐,哐哐哐”,节奏声更明显了,比起刚才那两位年轻人,这两位老者的动作老成了许多,他们似乎更在乎的是稳扎稳打,更在乎的是追求用巧劲儿,而不是使用蛮力气。几个回合下来,再看看他们手上的稻草,谷粒已颗粒不剩,全部归了拌桶。两位老者退后,拿起前边两位年轻人放下的稻草合为一处,喊了一声“挽草”,随后拌桶两侧便整整齐齐摆放起两个立起的水稻把子,就像是两个威武的哨兵。
割下的一把把稻子相继被摔打完毕后,捆草,成为“列兵”,打谷子的把式们不断地推拉着拌桶前进,劳动的乐曲时而铿锵有力,时而断断续续,有一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惬意。此时田里割稻子的四位女同志丝毫也不敢放松,她们的镰刀割地更快了,她们似乎感觉到了田里行进的拌桶就像一只船,正缓缓地向她们驶来,觉得稍有懈怠,便会被船追尾。一箩筐一箩筐的谷子从拌桶里被舀出来,被挑谷子的汉子不断地运回主家的院坝,院坝里一位老者很麻利地用耙子把它们摊开,把夹杂其间的稻草须须分离出去,再晒干,等候下一次用风车分离完秕谷后,便可以颗粒归仓了。
待到夕阳西下时,几亩田的谷子便已打完了,农人们挑着谷子,背着拌桶,行走在田间小道上,嘴里或哼着歌儿,或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或估算着主家当年谷子产量,想象着主家早已备下的丰盛晚餐,当天的疲劳早已烟消云散了。
五谷丰登的日子,那是一年中最喜庆、最值得庆贺的节日。每家每户的打谷子酒比栽秧酒要置办得还要丰盛,还要隆重,他们提前上街割肉、买酒、买小菜,打谷子当天还要现场杀鸡,蒸馍,煮甜酒。那时候请来打谷子的乡亲们是不需要支付工钱的(一般需要还工的),所以这一天的生活招待是必须要好好的,否则不但会落下吝啬小气的坏名声,而且下一年可能还换不了工,请不来帮手,只能玩单弦儿(自己家人打谷子)。中午饭是新米做成的米饭,下饭菜往往是时令小菜,外加猪肉炒酱拌儿,猪肉炖粉条,红烧狮子头,一定要吃饱;中午饭后,在下午正餐前往往还有一顿加餐,主家会把甜酒、馒头送到田间,让大家稍作休息,打个点,恢复恢复体力;晚餐便很有讲究了,一般要求是菜品种类多,盘子要大要盛满,还要多上几道“硬菜”,比如板栗炒鸡不可缺少的,蒸肉肘子也是必须的。那年月,啤酒是新鲜玩意儿,每人至少要有一瓶儿垫底,而白酒是主打产品,一定要让请来帮工的乡亲们喝得面红耳赤、偏偏倒倒。(汉滨区江北小学 谭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