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过去的他曾经当过十多年的代理教师,算得上是我们的同道中人,而现在的他则是我们家乡闻名遐迩的企业家、致富带头人!他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
老余30多年前高中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山村小学的代理教师。那时候的老余,应该叫小余,因为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上完初中后他父亲坚决不让他上高中,几次把他吊在板楼上打,让他回话,说不上学了。他很倔强,打死也不回话,死活都要上高中。最后,他父亲拗不过他,只好作罢。说要上学也可以,只是一不给粮,二不给钱,让其自生自灭。好在他母亲经常背着他父亲给他送红薯、土豆等干粮,两年的高中生活好不容易才熬过来。高中毕业后,小余没有考上大学,回家务了农。家里生活很紧巴,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再加上与父亲矛盾很深,他感到度日如年。那个年代高中毕业生还是蛮紧俏的,有人招了干,有人考了供销社,有人考了信用社,小余试了很多次,无一不是名落孙山,这让他很揪心。后来乡里招代理教师,他去报名,结果被录取了,这让他很兴奋,他决心要做一名好老师,开始全新的人生。
成为一名代理教师后,他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到乡中心小学任教,离家远,工资待遇要低一点,另一个是他们本村的小学,严格说是一个教学点儿,一至四年级,共有30来个学生,全校只有一名教师,上的是复式班。原来的那个老师不想干了,其他人也不愿意去,结果文教办给涨了工资,待遇要稍微好一些。想着恓惶的家需要照顾,老余便选择了本村的小学。在中心小学听过几节课也就是所谓的教师培训后,第二个周他便接过村里那个辞职代理教师的教鞭,走马上任了。
村里的小学原来是余氏的祠堂,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到那时早已是破败不堪,木窗格子也是残缺不全,平时就是敞着,苍蝇、蚊子乱飞,而且到了下雨天还漏雨,屋里接满坛坛罐罐。老余没想到自己小时候上过学的地方,十几年过去了,不但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更加糟糕了,一种悲凉涌上心头。他是一个爱整齐的人,第一天没有上课,他带领全体学生开展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活动,把祠堂前后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了,清扫了墙壁上的蜘蛛网和灰尘,然后和了一堆稀泥,修补了脱落的墙皮,平整好了教室和宿舍的地面。做完这一切后也到了快放学的时间,他在黑板上写下“劳动最光荣”几个大字后,对孩子们说:回家告诉大人,这就是我们今天学习的内容。到了第二个周,他又动员学生家长给学校捐了1000多片瓦,在周末时间和几个学生家长一起把祠堂瓦屋顶修缮了一番,确保今后不再漏雨。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借来了锯子、钉锤,买了铁钉,把窗户修缮一新,钉上窗纱,又在中心小学找了些旧报纸,把教室和宿舍的墙壁全部用报纸糊了一遍,里里外外看起来终于像一个学校、像一个家了。
一个人教四个年级,对于老余来讲,倒也不是一件什么新鲜事儿,因为他当年上小学时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思考的问题是,该怎样教才能效果最佳,质量最好。没有人商量,也没有人可以请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闷想。他决定上午上语文,下午学数学。在教学顺序上,先教四年级的学生,重点辅导那三个学习好的学生,再委任这三个娃为小老师,其他学生有不懂的地方,再让这三个小老师去教,如果教不会,他就要找这三个小老师的麻烦。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都依次类推,不同的是,他给高年级每个学生都指定有低年级的徒弟,徒弟学不会,作业完不成,这些师傅们都要承担连带责任,放学后要留校补习。他给每个年级学生讲课时间原则上都不超过15分钟,其他时间就让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学习,学习好的带学习差的学生学习。他还有一个规定,不布置家庭作业,所有的作业都要在学校完成,他只阅几个高年级学习好的学生作业,其他学生作业,让这些孩子阅,对于错了的题,小老师们要辅导学生找原因,直到他们会做为止。
当时每个年级都只有语数两门课,十分枯燥,时间一长,学生都疲了,心想不能一天只搞语数学习啊,得让娃子们干些啥啊!老余想了想,于是决定每周安排半天劳动课,让学生们上山砍柴、看管菜园子、上山割打草鞋的龙须草。再安排两节阅读课,把大队部的小人书借来,让学生们翻看,看完了要给其他同学讲故事情节,喜欢画画的孩子就让他们用油光纸蒙着上面的人物照猫画虎,然后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他受汉阴县查正坤老师作文早起步的影响,让一二年级的学生就开始口头作文,三四年级学生先说再写,所以孩子们的语言表达能力都很强,一个个伶牙俐齿,作文水平高。
老余没有备课本,他所有的备课内容全部写在教本上,这里勾勾,那里画画,那里贴贴,文教区负责人检查他业务时,直说他的教本就像尿布一样。老余教书奉行的办法是让学生教学生,他自己能偷懒时就偷懒。每次他讲完后,就让学生自学或互相教。他自己则在教室后边打草鞋。从小他就和他父亲学得了一手打草鞋的好手艺。他在教室后边预留了足够宽敞的地方,摆上凳子、草鞋耙子,每次讲完课后,雷打不动的功课就是打草鞋。他给学生解释说,这是劳动锻炼,是勤工俭学。碰到柳树镇逢场,他就托人卖给杂货店,由于他打的草鞋结实、漂亮,销路很好。销售草鞋所得,大部分是他自己创收,再拿出一小部分奖励学习优异的学生。他气场很足,脾气很大,哪怕是一声咳嗽,教室里便会很快安静下来。所以他布置的学习任务,学生们不敢不完成,与此同时,他的“副业”也搞得很有成效,一天要编十几双草鞋,每天额外挣上两三元钱,这可是当时农村一个大工每天的工价。到了冬腊月间,老余又置办了另一副行头:杀猪凳、杀猪刀和挺扙……杀猪的工具一应俱全,他于是子承父业,成了远近闻名的杀猪匠,因为他身兼数职,实在太忙,每年村里人杀过年猪还要提前预约呢。就这样放学后,他便俨然成了一个屠夫,干得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他性格豪爽,崇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每次杀完猪后,主人都会请人作陪,吃饱喝足后,主人还会奉上一块三五斤的肉作为酬谢。全村的人都羡慕老余,那日子过得才叫滋润。
原本以为是山高皇帝远,他的地盘他做主,谁知还是有好事之徒把他告到了文教办,说他不务正业,不好好教书,让大娃子教小娃子,自己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一天尽干些打草鞋、杀猪的勾当,影响实在恶劣。文教办很快就派来了调查组,对他进行听课、评课的检查,并抽查学生对知识的掌握情况。结果大大出乎调查组的意外,结论是他复式教学的方法很值得在全乡推广,学生们掌握的知识也很扎实、很全面,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没想到老余是教书和抓生产两不误,玩儿一样的,教学效果竟然还不错。调查组最后只能告诫他今后上课不要再打草鞋了,杀猪的活儿也要尽量少接。调查组走后,老余依然故我,别人都说他没救了。文教办领导见他屡教不改,准备下学期停他的职。结果那一学期期末的全乡统考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老余带的四个年级全部考了第一,不少学生语数还考了双百。这份骄人的成绩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家长们把他当成了神,文教办也不好再提开除他的事情,加上其他人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对老余这个典型也抱着既不批评,也不表扬的含糊态度,听之任之。
老余就这样,在这个祠堂里坚守了十年,他教过的学生很多考上了中专和大学,他却依然清贫如斯,乐观不变。后来很多代理教师都考取了民师班,转为正式教师,他却每年都过不了政审关,说他师德有问题,报考不了,后来他也想通了,干脆就不再报考,从此成为全乡一个很有争议的代理教师。再到后来随着打工潮的兴起,他于是辞去了代理教师的职务,到了河北,逐渐成为一个包工头,当起了小老板,有头脑、会帐算、敢创新、有办法,是人们对他一致的评价。如今他已然成为柳树镇有名的致富能手,带领着家乡一大帮人发家致富。
他说,他能有今天,要感谢那十年的代理教师生活,让他学会了思考和处理问题的方法。他说,当教师,就要当一个对学生负责的好老师,要做一个启迪学生智慧,教给学生方法的“懒教师”,不能事事包办代替,因为“懒”教师才能教出勤快的学生。没想到他的这一套理论,竟然和今天的新课改理念是如此的契合,我开玩笑说,我真有点怀疑上世纪80年代的他,是不是今天的课改大师穿越过去的。他嘿嘿一笑说,其实老祖先早就告诉过我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说马云今天用当老师的思维方法办公司,创造了阿里巴巴商业帝国,成了中国首富,我如今用当老师的思维,发了财,成了大老板,其实万物是相通的,一个道理啊。这套理论真的让我很震惊,一直以来,教师总被社会上一些人冠之以书呆子的称号,不合时宜,形象迂腐、刻板、僵化,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想到代理教师老余却颠覆了人们的这一认知,从此江湖上就多了一段“能人”老余的传说!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老余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坚毅、乐观、豁达、有智慧的人,他的故事必将被更多的人津津乐道!(汉滨区江北小学 谭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