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安康城中的旧街巷(一)

作者:周邦基 来源: 发布时间:2010-12-07 00:00


  引   子
  城市是有生命的,城市中的大街小巷便有了生命的意义,也就是说有着和生命一样丰富和深刻的含义。如果说某条街道有其独有的历史与命运,那么这条街道的街名便是这历史命运的容器;如果说某个巷子有其鲜明的个性和文化,那么这个巷子的称谓便是对其个性和文化的命名。如安悦街与安悦台,鲁班巷与鲁班庙。这些街巷中的一切一切,包括它的兴衰荣辱和曲折坎坷,全都无形的积淀在这看似只有几个字的名称里。这一切的一切,还渐渐地在这些不同的街巷或者街区的名称里,形成它独特的历史文化。
  如果说街巷或街区的称谓是一个地域的文化代号,那么这个地域的生命密码就在其中;如果你崇敬某个街巷的文化,它的名字就是一种尊称;如果你居住或曾经居住生活在某个街巷,它的名字中就会潜在一种凝聚力、亲和力,还有复杂的情感。愚昧和暴力可以将它的名称摧毁,却摧毁不了它的文化内涵和人们对它的 情感。即使更改了新名,过不了多久,它又会从废墟中矗立起来。
  街巷名称(包括地名)是一个地域文化的载体,一种特定文化的象征,一种牵动乡土情怀的称谓。无论是街巷名,还是城市中的区域名,特别是在当今“旧城改造”的热潮中,历史街区正被大片铲去,其名称便成为了一种历史遗存,成了一息尚存的历史记忆……
  随着石堤街、翠花街、校场口被荡涤一平,我们在这种荡涤、失落中常常忆起历史上那些令人神往且韵味十足的街巷,从中找到慰藉,让那曾经的大街小巷沉淀在我们的记忆中,沉淀在居住于新的大街小巷小辈的脑海里……
  大北街
  大北街,本名通津街。因街的北尽头有城门曰“通津门”故得此名。通,到达、畅行。津,渡口、码头。通津街,义即通往渡口、码头的街衢。是清康熙五年(1666)以前出入城北的唯一大道。故在主要依靠汉水舟楫以通往来的年代,此街可谓是安康城内最繁华的地方。它南距“府门”也就百十来步,北出“通津门”(俗亦称大北门)即至水旱大码头。龙窝街、纱帽石虽在其间与之相贯西东,小北街、北马道亦在附近,但皆因巷狭街窄,于交通地利方面实难与之相媲美。
  走进这条长约一里的街道,内中房屋多为两进或三进,一层或假檐两层的四合院。高高的封火墙内屋脊翅角起翘,自四周朝着内中心低斜,方形天井开敞透气可吸纳阳光。数百间门面街房高低错落有致一律青瓦灰墙,木板提门。房脊连着房脊,屋檐邻着屋檐,高墙挨着高墙。街两旁商号广聚,店铺林立,俱将“金字招牌”悬于铺面之上。青石条拼接齐整铺就成通衢大道,贯穿于整条“商业大街”。
  做山货生意的“广义隆”、“得合福”;走汉口经营的“聚顺生”、“福聚源”、“辅治隆”与“大同”、“同丰”七大商行最为气派。“崔家”、“贾家”、“三益履”三家药号,开药铺亦“走长水”,虽不敢言大却也享有盛名。“鲁顺生”、“勇顺成”、“黄复兴”、“忠信福”、“杨大成”、“二房彭金玉”七户染坊则誉满城乡,远近闻名。“福茂生”生漆行、“吉泰元”黄表行、“姜忠厚”棉烟铺、“新盛永”盐行俱可谓购销两旺。“玉顺和”、“马如贞”两家桐油行买卖兴盛,“陈记”、“毛记”两处油篓铺的经营亦火爆异常。商贾云集使得“周同顺”、“乾泰丰”、“连发合”、“马文明”之老字号栈房应接不暇,又有“均盛和”、“森昌”、“交通”等旅社应运而生。
  商贸兴盛,市肆繁荣,餐饮服务诸业自然而然也就活跃:“尤记茶馆”清香成趣,“马家羊肉馆”鲜腻相宜,“荷花池”洗澡堂沐浴清爽。“皖香春”、“小乐园”、“又一村”餐馆与“合兴隆”酒店以及“银柜子”、“赵云峰”稠酒铺声名俱远扬于社会各阶层。至于茶叶铺、杂货铺、缝纫铺、银匠、铜匠铺;粮行、酱园、鞋店之类日常生活之必须的小铺面更是应有尽有,连旧银行亦设于此街之内。
  除此而外,家庭作坊及摆摊设点的,也随着市场的活跃与日俱增。“郝家小磨香油”、“尤师糊油包子”、“又一村锅贴”都是久负盛名的名贵特产与小吃。“小乐园”餐馆的掌厨那新吾,本为满人,曾在清宫御膳房当差。他配菜合理,刀法精细,调味独到,所烹菜肴色香味俱佳,抗战时期驻安中国空军和美国第十四航空队的飞行员、机械师常来此就餐。因而此街也是洋人经常光顾的地方。1945年8月14日下午,正是这些美国人透出了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信息,使得“小乐园”在安康城区燃响了第一声欢呼胜利的炮声。
  民国二十八年(1939)安康城中开始有了妓院,首先挂牌营业的三大班子就首选在得通津之便的这条街上。
  共和国之初至“文革”武斗以前,先后有新华书店、公安局、第二商业局、工商业联合会、安康日报社、药材公司、种子公司、电影公司、人民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粮店等单位及地方政要生活居住区均落户在这条街上。然而,令人痛心的是1968年5月27日下午,这条昔日的通津大街遭遇到灭顶之灾:“武斗”之火将整个街道的西半边烧得仅剩下了两户7间房屋。其灾难之深重超过了民国七年(1918)军阀王安澜的屠城和二十九年(1940)日本鬼子的轰炸。
  通津街如今被称为大北街,应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结果。从《兴安州志·城池志·街衢》中看,载的是“通津街”。《续安康县志》中所附清光绪年间所绘《安康县新旧两城全图》却标有“通津街即大北街”。大,与小相对。北,方位名。自明洪武四年(1371)指挥使李琛用砖砌城算起,此街曾经沧桑六百余年宽阔之状如故,至今仍不见其落后。前人俗言此街为“大北”的初衷大约是想表明此街规模广、程度深、性质重要。并不知“大北”是大败的意思。《国语·吴》:“吴师大北。”三国吴韦昭注曰:“军败奔走曰北。北,古文‘背’字”。可见原本想表白安康城的北边有条大街即“北大街”,由于昔日文化落后,故将“北大”与“大北”颠倒,形成了意思截然相反,文化内涵全无的结果。
  纱帽石街
  纱帽石在大、小北街之间。旧名本不带“街”字,后将其规范为“纱帽石街”则是近些年的事情。
旧时的纱帽石窄狭,宽约两米余。由于其紧邻大北街这个昔日的商贸中心,故在这条长约半里,仅有百十户人家的小街巷中,不光有旧政府的“直接税局”和“安康县商会”,而且还有“顺兴”、“美利”等五家客栈;“东兴魁”、“天庆福”、“永兴协”等三家山货行以及“马狗”、“汪五”、“刘胡子”等五家卖熟食的。亦有其他如盐行、豆腐坊、织绸子的作坊和银匠铺、油篓铺、香铺、蜡铺等五行八作。尤其是“左顺兴”、“彭金玉”两家稠酒铺子,每日高朋满座,正应了那句“酒好不怕巷子深”的古话。
  纱帽石原本叫“朝冠街”。因昔人掘一石,形状若如“朝冠”,于是便将其移至街旁(具体位置在今天的社区居委会办公用房前),用青砖自四围砌成约五尺见方、一人高矮的花墙,上用青石板封顶,以“镇街宝物”而留存。旧《安康县志·舆地考》下载:“朝冠石,在府治后街。”此即得名之故。冠,帽子的总称。蒙童知识读本《急就篇》云:“冠帻簪簧结发纽。”唐颜师古注曰:“冠者,冕之总名备首饰也。”古人凡访问朝会时所穿着的礼服,包括有帽、袍、带、靴,通称冠服。所谓衣冠楚楚即此义。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穿戴齐整地去走亲访友。朝冠,即礼服中的帽子。
  后人将“朝冠(石)”称为“纱帽(石)”,继而又与古代官吏相联系,并且约定俗成地把此街名呼之为“纱帽石”,大约是受了戏剧舞台的影响。
纱帽,即乌纱帽,帽子的名称。《宋书·五行志》和唐代刘肃的《大唐新语》十《釐革》中都有介绍:东晋时,宫官著乌纱。南朝宋明帝刘彧之初,建安王休仁置乌纱帽,以乌纱抽扎帽边,民间谓之司徒状。隋代帝王贵臣多服黄纹绫袍、乌纱帽、九环带、乌皮靴为礼服。其后逐渐流行于民间,不论贵贱皆做为礼服穿戴。白居易《长庆集》六四:“起戴乌纱帽,行披白布裘。”柳宗元《柳先生集》四二:“春衫裁白紵,朝帽挂乌纱。”范仲淹《范文正公集》四:“山人惊戴乌纱出,溪女笑隈红杏遮。”都是把乌纱作为“礼帽”讲的。自折巾流行后,乌纱帽渐废。后又被戏剧舞台演绎成为“官帽”的代名词。
  近些年,在挖掘或研究地域文化的工作中,许多朋友由于不知道纱帽在戏剧舞台与实际生活中的不同概念,常将纱帽石及其街道与封建时代的官吏捆挷在一起而将传说学术化。同样,也有许多朋友对纱帽石之类“石文化”感兴趣,定要凑够包括“纱帽石”在内的“四石”,以便与“兴安八景”相伴成为安康的“四石八景”。结果又“挖掘”出了“牛心石”、“火官石”、“织女石”、“梅花石”……
  其实,所谓“古四石”,清嘉庆版的《安康县志》卷九中已有记载:“朝冠石,在府治后街;龙尾石,在翠光台下;将军石,在教场北。相传此三石,昔人掘之,不见其根。又城北江中有安康石,见则主饥。”上述“石”无论旧志怎样归类或界定,毕竟是有据可依的。而新挖掘出来的“石”,则有如前些年的“汉水文化”中的汉字、汉族、汉朝、汉中、汉剧、天汉、星汉、唯天有汉……,是文字游戏而非地域文化。
  堰塘巷
  堰塘巷在纱帽石口以东,先为南北走向至城墙边,然后又拐向东至小北街的小北门附近。因在此巷子的西北拐角处,有一熬硝用的蓄水堰塘故得有此名。
  历史上的堰塘巷基本上只是一个行人通道,仅在巷子两端通道的交汇点,即堰塘边上住了几户人家。除了这个堰塘外,再就是北尽头的城墙边还有个土地庙。因其地处包括大北街、纱帽石在内的旧的第四保,故香火较旺。庙门一联写得更妙:“土主五行生万物,地兼三才育黎民。”每至春、秋两个社日。即立春(秋)后第五个戊日,时当春分、秋分前后,四邻纷纷结综会社(间或也有四时致祭者)。其他反映在社会生活上的话题,便是用堰塘之水“熬硝”了。
  熬,用火久煮。硝,矿物名。分硝石与硭硝两种。硝石的成份是硝酸钾,可制火药;硭硝的成份是硫酸钠,并含有食盐、硝酸钾等杂质,可以鞣皮子。即民间所说的硝皮子,亦可制火药。宋应星《天工开物》说硝“专产西北。若东南贩者不给官引,则以为私货而罪之。”又说“硝质与盐同母,大地之下潮气蒸成,现于地面。近水而土薄者成盐,近山而土厚者成硝。”“文革”以前,安康城中的住家户,多用以燃烧使用过后的乏炭渣打土墙。打,方言用语。义即修筑。此种土墙受潮气的影响多生硝,隔上一段时间取之以供熬炼,曾为城内主要产业之一。方法为,先自墙皮刮取发白之土,入缸内用水浸泡一宿,再撇去面上秽杂浮物,然后将浸泡之水入釜煎炼。硝化水干,倾于器内,又经过一宿即结成硝。其上浮者曰硭硝,硭长者曰马牙硝,含杂质较多者为朴消。欲去杂还纯,再入水煎炼。加入几个萝卜同煮熟,倾入盆中,经宿结成白雪,则呼盆硝。改革开放后,随着科技的进步,我国的化工工业也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昔日熬硝所备的堰塘早已作古,唯堰塘巷还保留着历史的记忆。而“硝房”皆退出了化工行业的历史舞台。
  龙窝街
  大北街的北端有个十字路口,向东为前篇所述的纱帽石(街),民间亦称此街区为“纱帽石口”。向西即为本节所要讲述的龙窝街。
  今龙窝街是由“回龙观”、“龙窝坑子”和“庙台子”三个街区组成的,真正的“龙窝”并不在此龙窝街,而是在今天的水西门以西至汉江大桥南岸桥头以东。《兴安州志》卷二《堤堰志》载:“龙窝堤在城西北”指的就是此区域。而且《兴安府志》讲述郭尚灶“卖酒翠光台下”,有吕道人将一药丸“投龙窝水中即成酒”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一带。对此,鲁长卿版的《重续兴安府志》在记述城中的会馆时也有印证:“陕西馆在城内康阜街”(今西大街),“相传庙为翠光台故址,后有殿三楹,祀吕祖,则为卖酒家所奉祀以为集会之所。”那么,“龙窝”何以由彼而落户于此呢?这是由于此街的中心地段地势低凹,故民间称其为“龙窝坑子”。沧海桑田,后人也就难以明白“窝”与“坑”的原始意义,于是便将此处的“坑”省去,留下彼处的“窝”,继而再附会想象一番,“龙窝”便在此落户了。
  其实,此街的西段原本叫“关庙巷”,清嘉庆版《安康县志》卷三在记述“北之西临川门”时就有“旧在关庙巷”之说,而此街的东入口地段,在新中国之初还在叫“太平街”。因为此街与纱帽石一般并不宽阔,既无大商巨贾,又无小贩摊点,一街两行皆为单层的瓦屋面和茅草顶混杂的平房。居于此间的住户多以制造烟花爆竹为业,祈求太平是人们的夙愿。
  在街道西边尽头向北拐弯处的山墙上,嵌有长约二尺余、宽约一尺余的青石一面,上刻着“古回龙观”四个大字(毁于1968年“武斗”),因此上“回龙观”也就成了这一带的街区名称。再向北拐即为“旧关庙巷”,内中有一专门制作牛、羊皮鼓的“鼓铺”,故这段南北向长约数十步的短街,旧时又曾被称为“鼓铺巷”。
  这条街的中段正对兴家仓处是“四川会馆”,名曰“川主庙”“龙窝坑子”指的就是这一带街区;与北马道交汇处是“观音庵”,民间称这段街区为“庙台子”。每年农历的六月二十四是会馆的庙会日;二月、六月、九月的十八、十九、二十日三天是观音庵的会期。这就使得看似偏僻的街道,也有它热闹的时候。不仅如此,安康文化、体育史上有几个第一,也产生于这条街上。
  民国十七年(1928),安康来了一个演秦腔的戏班子叫“公怡社”,这也是秦腔首次登上安康的戏剧舞台,演出地点即在今天的食品厂西边大门一带;
  民国二十八年(1939)秋,安康有了正式的京戏园子叫“正乐戏园”,地点即在今天的龙窝街与北马道的“丁”字路口正对观音庵处。
  在体育方面,旧中央银行的宿舍曾在此街,具体位置在今天的食品厂东半部分,后院有一篮球场。民国三十二年(1943)春,旧安康县的首次蓝球赛即在此球场举行。而且冠军是由中国和中央银行组成的“中中联队”夺得的。
  另外,也正是抗战时期,在“正乐戏园”与银行宿舍之间还开了一家餐馆叫“座上春”,生意兴隆,远近闻名,许多或结婚,或祝寿,或任职酬谢的酒晏都在这里举行。改革开放之初享誉城区的“健康餐厅”中的许多厨师均是昔日“座上春”掌厨的大师傅。
  这条街道也有痛苦的记忆。一次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春的某炮铺不慎失火;另一次是二十九年(1940)的日本轰炸所引起的火灾。两次大火两次将此街化为灰烬。由此可见,祈求太平永远是人们的愿望。
                  (作者单位:安康市房管局)